社交网络07

G.

 黑压压的一片。


犹如所有葬礼场景一般,此刻天正阴沉,水汽凝在高空,光投不过乌云照不到维多利亚诺的土地上。人们会问是什么时候天开始密不透风的?是俄涅斯托•维多利亚诺死去时开始的吗?没人答的上来,当注意到的时候它便已经是那样的了,谁也记不起来这处阳光明媚的模样。


神父诵唱着伴随着棺材入地的经文,他显得遗憾,或许是因为教会曾经承诺给予的永生,并没有轮到俄涅斯托。


他们都啜泣着,仿佛这世界承受不了这损失一样,就像他们为了一颗明星的坠落而哀泣。


鲁维克明白那星星不过是打满了灯的人造机械,一架飞机或者什么。可他闭紧了嘴,不做出纠正,唇抿得比任何时候都更加薄。


黑衣的人和黑衣的寡妇还有遗孤致悼,有人说维多利亚诺的血脉从此只在鬼灵间传承,能够接续这个家族血统的人都死光了。


谁又能料想到他们之中有个亡魂。


一个活着的亡魂,穿着漆黑地站着,当他出现在年迈的寡妇面前时,她尖叫,突然昏过去了。罗拉惊叫着接住了她,然后鲁维克蹲下,背起了昏迷的寡妇。


即使二十年过去了,母亲总能认得自己的孩子。


但其他人却完全不知道我的存在。鲁维克想。来客纷纷惊恐地瞪视他,仿佛他是什么不速之客,一个外来的怪物。实际上,或许他也是的。


他背着他的母亲,径自走着,后面还有塞巴斯汀与罗拉尾随。他的步伐又稳又沉,每迈向维多利亚诺宅就更重一点。


最后塞巴斯汀追了上来:“罗拉说你妈心脏不是很好,容易受惊,让我来吧。”


鲁维克将母亲放进塞巴斯汀怀里,站在原地停下,直到罗拉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她和他苍白的脸对望,女人拾起鲁维克的手:“我们回家吧,鲁本。”


有足足二十年鲁维克没有步入维多利亚诺的土地,但当宅邸的大门打开,他发现记忆从未被尘封、亦或者被时间的洪流冲刷至徒留残影;门口的旋梯,甚至房屋内的气味,那股子灰尘与古老,干燥的,刺鼻的,犹如被烧焦过的气味。


最后一次离开这间屋子的时候他甚至没有踩过玄关,二十岁的他从地下室的密道出走,每走一段就封死一段,他的父亲恐怕是唯一知道他如何离开的人,但现在他死了,也没有人知道那密道的存在了。


那天萝拉不在家里,他在她被送去寄宿学校之前就和她告别了;是他害她被父亲责骂爱哭鬼的,不然的话萝拉那时候其实是很喜欢上学的,她哭成了一个泪人儿,但鲁维克只能送她到门前,他就必须回到自己栖居了十来年的地下室。


他安排好了一切,带着的东西只有他写下的研究手稿。在十岁的那场火灾之后,他唯一接触的日光和月光都是透过窗玻璃打进来的。清冷冬日,午夜的月光洒落在他的身上,他依旧记得,他身着单件衬衫,感受的是自由的寒冷和惬意。


猫着腰,他穿过维多利亚诺宅邸精美的花园,坐进了来接他的车辆后座。前方路广阔得让他头晕目眩,但同时兴奋。


鲁本•维多利亚诺在那天之后对于那个家族来说就死了,所以如今站在屋子里那个三角琴前的不过是他的鬼影。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


但鬼影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鲁维克极少叹气。


直到塞巴斯汀的手臂环过他,鲁维克才意识到这个男人在这里已经呆了很久了,他想得太出神,完全没有注意他的到来。


"你母亲没有醒来,但一切稳定。萝拉去睡了,她说你的房间没有动过,还是那样。"


"我的房间?"有一秒钟鲁维克不太确定萝拉指的是不是地下室,但他认为也可能是他儿时那个位于二楼的房间,因此他莞尔,"总之,谢谢。"


塞巴斯汀的下巴轻轻搁在他的肩膀上,警探的手包住鲁维克放在钢琴盖上的手背:"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鲁维克侧过头瞥了他一眼,他招呼他一同在钢琴面前坐下,掀开了琴盖,他又一次弹起月光,就像他只会弹奏这首曲子一般。


回忆被娓娓道来。


那时候他确实只知道如何弹月光曲。


八岁,他第一次学会这只曲子,他日日夜夜地弹,这是他的爱好之一。每当他的父亲看到他,他都端正地坐在钢琴前,弹奏,反复地弹奏。


然而不难感到奇怪,一个孩童为何会对于这支曲子如此着迷。


背后有着他的原因。


弹钢琴只是鲁本的兴趣之一,他另一项最大的兴趣爱好,也是他的余生和他父亲分道扬镳的缘故:他爱好解剖和研究大脑。


起初并不是研究,只是这个孩子对于切割有着异样的高度兴趣。曾经不及一个大人腰部高的他,会扒着厨房的流理台,混在一堆下人里头看他们怎么杀鸡。这个举动让厄涅斯托大发雷霆,从此小小的鲁本就学会了父亲在家的时候要弹钢琴画画和看书,而他不在时,才能放纵自己的好奇心去围观厨房。


后来,被剁下的鸡头成为他的第一项实验品,再来才是畜棚里的猪。


鲁本和他父亲的争执从未有过尽头,压迫和被压迫,束缚和被束缚,在一场火灾后掳掠去了鲁本所有的自由。


那时候萝拉甚至都没出生,家族所有的漆黑老旧的勾当,都在鲁本身上算作了一笔账。十岁的鲁本遭受了令他毁容的火灾。虽然他确实有着奇怪的兴趣爱好,但总是罪不至此,家族的黑历史更是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他不过是父辈不幸的代罪羔羊。不公吧,的确不公,但如果你能想象,这就如同任何一个飞来横祸,可能砸在天真的孩子头上也可能砸在无助的老人身上,人们喊"为什么是他?"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如果不是他,又会是谁呢?苦难总要找个人,吸附在他身上。不一定选中谁。


厄涅斯托•维多利亚诺从未是一个慈祥的父亲。他的儿子只是他光宗耀祖用的血脉。当他看着自己的儿子时,他总是看到他头发上翘起来的那撮瑕疵、钢琴上弹错的那个音符、衣服上的污渍和全是小动物鲜血的双手。


鲁本深知这一点,在父亲面前他总是局促不安的,可在他当年幼小的心里,有那么一处总是期待着父亲的认同和爱的,期待他会像是任何一个"父亲"一样,不舍得苦着自己的骨肉。


也就是那么一丝微小的希望毁了他。


假使他在父亲的眼里能够比得上维多利亚诺家族名声的千分之一,他的前半生就不会被软禁在宅邸中。除了私人医生、仆人、父亲母亲和多年后出生的萝拉,他没有接触任何人。


被生父背叛的感觉难以想象,除非人能够活着感受刀刃刺穿自己心脏的疼痛,那这个解释才毫无必要:你被刺穿了,血从胸口喷出来,染湿你黑色的衣服,和泪水看起来没有太大的差异,失血过多让你的意识模糊,你始终不敢相信、或者不能相信这发生在你身上了,你很惊讶,也很痛。


鲁维克不会将自己比作笼中的小鸟,倒是钟楼怪人或者剧院底下的魅影更加适合他的角色。丑陋的栖蜷在黑暗里,干着自己龌蹉的勾当,枕着痛苦和恨意入眠,每一分每一秒筹划着逃跑。


鲁维克的优点有很多,其中一项是他充满了恒心。他的恒心算是早年除了他妹妹之外唯一没有抛弃他的东西,经过十多年的策划和安排,他才终于与待他薄情的家族一刀两断。


如同先前所述,鲁本维多利亚诺因为这样的原因,在维多利亚诺家族中已经死了。


死人复活,这也是为什么维多利亚诺的老寡妇昏倒了。


现在让我们看看她。


苍白的脸,和她的两个孩子一样,精细的面孔,刀锋般薄的嘴唇,这把年纪了却也毫不柔和,而是一个劲儿地消瘦,变得更加阴沉。


值得一提的是,许多地方都有她这样的人,无论是故事还是诗歌里,她这样一个受苦受难的人,时常出现在场景的最远端,与一团毛线呆在一起:一个妻子,一个母亲。


碧翠丝•维多利亚诺以为她的儿子在成年时就死去了,起码她的丈夫是这么告诉她的。实际上,碧翠丝从未见过儿子的尸体。她不是没有怀疑过,但是她的丈夫为鲁本办了一场葬礼,令人信服。


接着那个未出现在自己葬礼中的尸体,只有在母亲梦境里会出现的青年,突然出现在厄涅斯托的葬礼上。


她以为这是报应,所以她吓得晕过去了。


同时她也意识到,这是第一次她不用将那个名字当作某种禁语,因为她独裁的丈夫已经在地底下沉睡了。


不过就在这时候,鲁维克还不知道碧翠丝二十年来一直以来都内疚着,他还在被记忆困扰,重重地砸了一下琴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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