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交网络09

I.


“对不起不能陪你到回去。”


他们站在门口。天色很沉,不过时间也还早,可能是太阳还没完全升起,也可能就这样了。鲁维克塞给塞巴斯汀一把伞:“我才抱歉,你又一宿没睡。”


“我坐地铁回去,车上可以眯。”塞巴斯汀越过鲁维克打量了一下他身后的宅邸大堂,在确认那里空无一人后,警探握住鲁维克的下巴给了他一个深吻:“我走了你就去休息会,有什么事情直接给我打电话。”


鲁维克颔首,虽然顶着糟糕的黑眼圈,但他要比昨天和前天都来得精神多了,塞巴斯汀安心了不少,他穿过庭院时,鲁维克一直注视着他,直到他拐进弯道,看不见了,鲁维克才关上门。


他知道萝拉说的是二楼的房间已经打扫干净了,但比起上楼,他选择了去拿烛台。


维多利亚诺宅是从好几代之前便留下来的老房子,虽然里面经过了数次翻新,但是地下室总是在翻修范围外的。因为太过古旧,至今都没有装上电灯。


鲁维克从口袋里摸出一只小小的铁块。


这只钥匙的表面已经因为生锈而粗糙,齿纹也经受了岁月的腐蚀。他小心翼翼地捏着钥匙,仿佛执着一团星火。


接着,通往他牢笼的大门被打开了。


举着烛火,他走下一条漫长的阶梯,狭窄阴暗的墙面挂着无人问津的蛛网和灰尘,一切的气味都是熟悉的,就像是他自己的味道那样湿冷,和呼吸踩上了同样的步调。


鲁维克深知,就算他再否认千万次——在这顶上的那个屋子、那间摆放整齐,清扫完美的房间,对他来说依旧不过是间客房。


极度的厌恶和排斥与令人安心的错觉纷纷交织,化作火光照亮了漆黑的地下室,引领他回到这个原点。


他的家。


鲁维克第一件意识到的事是:所有物品都令人意外地保持着他离开时的样子,尽管上面早因为没有遮盖而落上厚厚一层灰,它们确实是原封不动。只是多年前洁白的床单已然泛黄,那瓶未用完的墨水也早已干涸。


他的床和他一样都好一把年纪了,躺上去的时候里头的弹簧和木制的床脚一起发出尖叫,刺耳可令他舒心。他仰面看了一会天花板,这样他就和从前的自己重叠了,看着同样的条条框框。


说不准他到底和不和以前一样,要说变了,他确实能够自由进出这个地方,要说没变的话,似乎也并没有变,他依然有着那张丑恶的模样。


鲁维克爬起来吹灭烛火,这样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睡着了。


像是婴儿一般蜷缩在床铺上,没有抖动,心跳平稳地安睡,他的呼吸均匀,所有纷扰的噩梦都在这刻远去,没有人会对他进行打骂;黑暗中没有镜子,他也不用对自己进行批判。


一切都沉在寂静中,直到萝拉叫醒他。


他悠悠转醒,头有些痛。一盏萝拉褪去了昨日的漆黑衣裳,穿着她最喜欢的红裙子,她坐在床脚,看来已经呆了好一阵子了,她抱歉地递给鲁维克一件外套:“对不起,本来还想让你多睡一会的,但是妈妈起来了。”


“……没事。现在几点了?”


“唔,中午刚过,也许我们可以一起吃个饭?”她挪到了鲁维克旁边,这样两个人便并肩坐在一起,小时候的萝拉会跳到钢琴椅上这样和他坐在一起。


现在他们面对着一面布满笔迹的墙。二十年鲁维克临走前没有留下任何书信,手稿也全部都一并带走了。这个屋里他留下的唯一痕迹是墙面上的涂鸦。


“鲁本,你画得真好,”萝拉指了指墙面上几朵已经被湿气侵蚀得丧失了线条的向日葵:“我都没有怎么看过你画画呢。”


“你想看的话下次我可以开个画展。”鲁维克并没有吝啬对萝拉露出微笑,虽然他知道自己扭曲的面容并不那么好看,但萝拉就像个天使,她甚至会因为收获这样的东西而开心,从而报以真正美丽的笑靥。


“你是怎么进来的呢?”她变换了话题。


“我有钥匙。”


“果然另一把钥匙你带走了,”萝拉叹息,她往兄长的身上靠去:“你知道吗?平时这里都是锁着的。我以前想要进来看看,但是钥匙只有父亲有。”


“如果你问我,我就会把钥匙寄给你了。”鲁维克搂住她的肩膀,当她提到父亲的时候,声音低了下去,但是是不同于他自己的那种沮丧。


萝拉垂下头,她似乎在回忆什么,然后缓缓地启齿:“我只进来过一次。是不小心的。父亲忘记把门锁上了。”


“父亲…吗?”鲁维克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俄涅斯托怎么可能会愿意看他的东西?


怎么可能会愿意看他?


“他在这里一个人站了好久,我…”女人的声音有些颤抖,带着哭腔,回忆死去的父亲对她来说还是困难的。


方才就开始的头疼立刻地演变成了剧痛,他的胃也开始抽筋,鲁维克知道自己必须阻止萝拉说下去。无论是为了她还是为了自己。


“萝拉,”胃里的翻腾感迫使鲁维克打断他陷入回忆的幺妹,他必须得这么做:“别说了。”


他的声音很哑,即使这样他依然不想吓到萝拉,因此继续支撑着难看的微笑;只有他一个人明白自己的面部随时面临着塌方。


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萝拉突然从鲁维克的怀里滑开,像条小鹿一般瞪大了湿漉漉的眼,好像在等待属于她的惩罚。当然什么都没有发生,鲁维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别让母亲等太久,我们上去吧。”


“……好的。”她欲言又止,站起身来匆匆地上楼,像极了落荒而逃。鲁维克被留在后头,喊她小心脚步。


在叮嘱萝拉的同时,鲁维克在心里也告诉自己:父亲已经不在了。


他每走一步台阶便如此默念,不然便脚步虚浮,仿佛要随时瘫倒。


当他穿过那道门时,俄涅斯托•维多利亚诺矗立在昏暗地下室里注视他画作的样子,终于被他留在了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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