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antom(McCreaper无差)

麦克雷在死亡名单上看见莱耶斯的那一刻没有很惊讶,他确实静默地注视着电子屏上的光点停滞了半晌,但最后他普通地将通讯器中的那条信息在手指下向侧边一滑,把它自屏幕之中删除,就像他对过往其他的千百条守望先锋相关新闻做的一样。

莱耶斯、莫里森。暗影守望、守望先锋。一场爆炸。这些词汇若是摆在一张桌上,似乎浑然天成。

麦克雷将通讯器关闭后放回原位,他的手稳得很;仿佛他早就料想这个结局、又仿佛他早就知道自己会波澜不惊,他不需要克制自己的感触,因为他什么也没有感到。

什么也没有。如果他愿意留心一点,也许他会想起来昨天的战斗里,他的肋骨被撞得发青、肌肉因为他自三楼跳下来而拉扯撕裂了一部分,这些疼痛和酸涩,似乎都在他睁眼闭眼的瞬间里,随着任何其他该有的感觉一同消失了。

麦克雷只是把视线往窗外投去。这时他不在瑞士,而是身处格兰河以南的圣达菲。这里不如瑞士的凉爽,日照的时间长多了,刚过清晨四点,天边一抹土黄,已经有燥热的温度升腾,麦克雷宁愿逼着自己再多睡几个小时。他闭上眼睛。每个人都有些秘密,也许于麦克雷,那就是他出人意料地擅长自我催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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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克雷进入暗影守望的那年不足十八岁。他被莱耶斯按在审讯桌上,嘴里叼着法律不准他抽的香烟。莱耶斯揍了他一拳,又实又痛,一下令他吐掉了烟屁股,又啐出一口血。他狠狠地瞪着那个比黑道头子凶狠不知几倍的男人,他不当自己是初生牛犊,这是他的勇气和倔强…不过当莱耶斯再次举起拳头的时候,他还是不可控制地瑟缩了。

“在这里就得学会我的规矩,小鬼。”莱耶斯说。终究他第二个拳头没有落下来,麦克雷才小心翼翼地睁开一条眼睛缝:“那究竟是什么规矩?”

男人看他,表情上一直以来的乖戾在麦克雷没有收好的一点惊惧之前消散几分,但他也没有在笑,甚至说不上柔和。他松开了麦克雷,让年轻的脑袋抬起来。棕色的眼睛看他,他们四目相接:“我会全部教你的。”

那时麦克雷还小。若不是死人帮的日子,或许他就要被唬住了;他眨了眨眼睛,露出并不完全轻信的模样。莱耶斯又伸出手,不是揍他,而是捏起桌面的烟头:“首先从戒烟开始,不到合法年龄前你都不准抽烟。”

“这太扯了!可以杀人却不能抽烟?”

“我的团队不需要一个烟鬼肺痨,以及你现在也没有薪水或者积蓄——暗影守望的员工福利不包括提供香烟。”

麦克雷哑口无言,而莱耶斯已经向门口走去。他揉着被揍得淤青的颧骨和差点儿脱臼的肩膀,除了盯着男人的背影,一时间没有想到什么好解决方式。哪怕莱耶斯停下脚步,又转了过来,麦克雷被盯得头皮发麻。“以防你误会什么,你也不能杀人。知道了吗?”

“知道了。”他不情愿地回复。

“是'知道了,长官'。”

“…知道了,长官。”

他记得自己那般回答,年轻自尊备受打压的气愤,莱耶斯留下他一个人…只是片刻。他从没让他一个人。无论出于什么缘故,莱耶斯确实在他身上花费了许多精力。一开始的培训,到后来——

后来?

一阵尖锐剧烈的疼痛让麦克雷自睡梦中猛然睁眼,他不禁呻吟出声。那疼痛不来自于昨日的伤势。只不过,他有很久没有做梦了,很久没有梦见莱耶斯了。

他低下头寻觅疼痛不堪的源头,视线落在他不存在的左臂;那也很久很久没有痛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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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克雷的国民健保过期很久了。早在他成为通缉犯的那一刻,他就放弃了国家能给他的任何东西。他的一切权益都是暗影守望后来给的,乃至身份,如果那时候没有两个选择摆在他的眼前,那么他这么多年一定已经把牢底坐穿了。他们不像守望先锋的人,在大街上会被拦住要签名;但他没有那么不知足,尤其对于那个提供他选择的人。

现在他将手枪上膛,不是故意的,但他没有办法冒险拿出了身份证件后医生会不会报警。他的手疼得太厉害了,他没有更多精力逃亡,所以他尽力挤出一个微笑,令自己看上去稍微友好一些:“所以,能麻烦您告诉我这是怎么了吗?这玩意儿疼得我快受不了了。我保证我不会开枪,只要您不把条子叫来。”他打赌自己的笑容扭曲得很,那个医生只是哆嗦得更厉害了。别怪他,他痛得快吐了。

“幻痛,是幻痛!”医生恐慌地大喊,他只好伸手按住那个矮胖男人的嘴,以免他吼得太大声引来不必要的注意力。“明白,我听见了,您可以小声点…有解决方法吗?”他把手掌松开一些。

“没有任何病理性的问题,你可以把义肢拆下来给我检查,但是那要好几天…”他们都知道这不可能;他可不能逗留几天,而医生也绝不希望他来复诊。

麦克雷能感到疼痛在左臂的前端抽搐,仿佛他在反复地感受断肢时的情境;但他甚至不记得那时候有这么疼了。莱耶斯把他送去安琪拉那儿,医生让他沉沉地睡了,再次醒来时他的师父站在床边,用他从未见过的神情看他。冷汗顺着他的背流下,已经染得衣物全湿了。最后他说:“给我开点止痛药,阿司匹林、吗啡,什么都好。”

那是一场恶战。他在敌军的炮火里丢了手臂,他不能看着火炮瞄准莱耶斯而不为所动。所以他狂奔向前,干掉了对面的炮手,但是维和者的子弹没能阻止硝烟轰掉他的手臂。他尽力了,莱耶斯活下来了,他从来不后悔。

取得了医生颤巍的手递上来的针剂,他放下手枪,以他能够张罗出得最为感恩的语气道谢,然后从窗户离去。他听见身后的男人奔向电话报警,但他脚步不稳,落到地面时踉跄了几下。剧痛磨得他胃里翻江倒海,扶着墙沿弯腰呕吐不止。他几天吃不下东西了,谁料还能吐出点什么。口里全是苦涩的臭味,吐得太狠连眼泪都出来了。他狼狈极了,但脑子里想的是那时候他也不曾这样难看,否则莱耶斯会笑话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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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麦克雷被批准抽烟了,十八岁生日没让他等太久,起码没有久到他能够自主地戒烟;那一年多里,有时候莱耶斯去出差,好几天不在基地里,他就偷偷地找莱因哈特和托比昂要来香烟,用尽了他的反侦查手段找到一个监视器的死角,贴着墙享受得来不易的一支骆驼蓝或者万宝路。吸完以后他要洗衣服和洗头,再喷点香水,鬼鬼祟祟地,生怕导师发现他的小秘密。

麦克雷躺在床上,他试了所有常规药物,都没有用处,只得给自己一针吗啡缓释疼痛。那之后他吃了点速溶麦片,然后晕眩感不再允许他站着或者坐着。他倒回床铺,挣扎着点了一根雪茄,烟雾缭绕,升腾得遮住他的视线,他仿佛看不见自己的左手了。那为了一个人舍去的,现在他离去了是否也要把余下的带走呢?麦克雷不清楚。而莱耶斯总是知道他的秘密,他偷摸着抽烟的事情、还有他其他的事情。有不少他从来没说,但那个男人就是知道。他因此还挨了顿揍,莱耶斯踹了他的屁股,罢了又给了他一包烟,可能算是他的第一份生日礼物。

他的掩饰、自我催眠,在莱耶斯面前总是很徒劳的。麦克雷不禁想问问那个家伙,他是不是真的对他无所不知;是否他也知道这痛楚来自何处,哪怕麦克雷自己不愿承认。只是他问不着了。

吗啡的效用都没有持续太久,疼痛再度自他的臂膀啃噬,钻入他的神经,像是挥之不去的鬼魅,报复他的离去。麦克雷不信邪。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床上爬起来,给安琪拉打了个电话。麦克雷从来不吸毒,也并不想在一周后变成瘾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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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西,醒醒。”那是安琪拉在叫他。麦克雷能记得她微凉的手掌放在他额头上的触感。他偏了偏脑袋,咕哝着将脸埋进那柔软的手掌。“你烧得真厉害。几天了?怎么不早点打给我?”他睁开眼。她看起来疲倦得很,蓝眸下的黑眼圈比麦克雷记忆中的任何时候都重。她也比过去更加官腔客气。听说在守望先锋结束后,所有的外交和发言都是她一手包揽的。

“你那么忙…”说几个字带来的肌肉的震颤都似乎加剧了手臂的疼痛,但麦克雷哑着嗓子回应了前队友的好意:“…就算是天使也不能没事从瑞士飞来这个鸟不生蛋的鬼地方。”

“我在美国,早就在了…但我想你也不知道。你看新闻了吗?”安琪拉将温度计塞进他的嘴里,他便只能点点头。

她的手指顺着麦克雷的左肩下滑,在精准地寻到拆卸按钮后快速地解锁,将义肢卸下。麦克雷注视着她的动作,一下他的手臂便空空如也;可疼痛没有缓解。她摇了摇头:“什么时候开始痛的?”

“前几天。”

“任何契机…”她停顿了一下,突然从他什么都没有的手臂移开视线,她看他,眼神里有一丝他难以承受的怜悯:“…你知道了。”

他用完好的手摘下口里的异物,递给医生,然后干燥地重复:“我有看新闻。”

安琪拉有一会没说话,或许面对着媒体她已经说得够多了。她将麦克雷的铁臂拾起,挪到桌面上:“杰西。”

“我在。”

“他们死了。”

“我知道。”他机械地回应。

“我们都知道,”她似乎在强调那之间的不同,并为此烦躁得皱起眉头。

麦克雷在体力条件支持的最大努力下,发出了轻笑。不是嘲笑,但也离得不远。她明白,也作罢了说服他的念想,这一切都写在她的脸上。她从医疗箱中拿出了一针合剂,从他右腕的静脉推入,冰凉是疼痛之外的唯一感触。“这会让你感觉好点;我去检查你的义肢,你好好休息,睡一觉起来你就是全新的了。”

“谢了,安琪。”

她将退烧贴片安放在麦克雷的额头上,并将他推进被窝里。在离开房间时,她停了停脚步:“我们都尽力了,也无能为力。你是最早明白的。”

是吗?

他没有问出口,但安静地滑入被褥。安琪拉为他关上了灯,房间里一片漆黑。疼痛还未完全褪去,但睡意渐渐袭来。他记得那些天里,他的昏迷中一直有人在黑暗里注视着他,用他从未想象过的温柔。现在的漆黑中只有他自己,等待他再度清醒时,那鬼魅的痛也将消失。他们之间不再有所联系。就像她说的,莱耶斯死了。

他抛弃了莱耶斯,一次,现在他又要舍去他给予的疼痛。莱耶斯不会原谅他的。他也不会原谅自己的。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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