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云炤云无差/现pa)

本子解禁啦。


tw:血腥暴力描写/次要角色死亡


 

0.

空气中有一股回暖天独有的鱼腥,夹杂着丝丝温吞的凉意自窗缝中灌入,吹到缙云脸上的时候已经卷进了浓厚的血腥味,令人作呕。缙云见惯了人,死活都看得很多,但是此刻姬轩辕的双目不瞑地瞪着天花板上沾着的一泼脑浆,眼白浮现着青灰色,就像是那股腥味,像是死去的鱼,死去的人,也差距不远;姬轩辕算是幸运的,一枪开在脑门上,其他组员则很多是被大刀砍死,开肠破肚的模样就和鱼摊上横竖搁在防水布上的尸体一样,毫无尊严。缙云吐了。怒意和悲伤让他止不住恶心,他丢下了手中顺路带回来的戎冬喜欢吃的烤鸭肠、姬轩辕喜欢的啤酒——现在这些对着死人已经没有意义了,缙云再清楚不过,再逗留下去他也要死,于是踉踉跄跄地跑出了建筑。雨立刻就开始下了,他没有回头,但是他不会忘记,就算现在不知道是谁做的,他也总会知道;他会记得,他没有保护好任何一个人。

 

1.

巫炤经过那条巷子,虽然撑着伞,但是皮鞋还是被瓢泼雨淋湿了一大半。有人比他更狼狈得多,浸湿像条落魄的丧家犬在屋棚下避雨,破雨棚漏水漏得滴滴答答,那人在昏暗的天色中黑黢黢的看不清长相,不过能看到滴水的头发之间露出来一双明亮的眼睛。

 

明亮,但灼人。

 

那个人没有在看他,死死地盯着对面的空墙,墙面上沾着一泼刹车溅上去的污渍,寻常可见,很显然他已经出神。巫炤的脚步顿了一下,这里距离他的工作室只有两条街的距离,接纳一个被雨淋湿的路人大约不会太过奇怪,于是他上前,与那人搭讪。

 

那个人正是缙云。他将双目从对面的墙根移开,看向了与他说话的陌生人。他的手在口袋中握紧了拳,肌肉在湿透的衣物下绷紧,蓄势待发。但是巫炤只是将一半的伞倾斜向他的头顶,并且看着缙云。巫炤有一双红色的眼睛,火一样红。

 

缙云是有熊组最好的打手,这也是他为什么还活着的原因,因为只有他会被单独派遣刺杀任务;缙云可以杀死任何他想要杀死的人,所以他并不怕巫炤,就算灭顶之灾的阴云还未从他头顶散去,但就算巫炤是一个仇家所派来的杀手,他也已经错过了杀死缙云的最好机会,所以缙云并不害怕,他动了动眼球,跟着巫炤走了,像是一条暂时收起了爪子和尖牙的狼。

 

他们回到巫炤的工作室,房屋整洁,桌头摆满了盖着白布的画架和颜料,有一个半满的烟灰缸,旁边摆着一包拆开的红色万宝路,室内的空气飘着一种略微刺鼻的消毒水的气味,在消毒水浓郁的味道之下压着烟味、油彩味,还有一种腥气,那是一种模糊的气味令人难以辨析,但是缙云才刚刚闻过,因而他立刻警觉起来。巫炤放下雨伞,径自走入里室给他拿了一条毛巾,一切的动作显得自然而随性,在缙云的狼牙和爪再度冒出来之前,巫炤向他解释:“我是一个画家,我只画死物。”他顺手指了一下角落中的冷藏柜,又顺了一下手指点向一幅工程中的画作,上头是一只死去的蛾。

 

缙云把毛巾披在头上擦去水,看了一会那张画。他们身量相当,缙云要壮些、巫炤要高些,巫炤自说自话地拿了干净的衣物给他。

 

“你常常把人捡回来吗?”缙云脱下湿透的上衣,深色的皮肤挂着水,水流过深浅不一交错的刀疤和弹痕。

 

巫炤抬了抬他猩红的眼眸,和水珠走过一样的轨迹,随着消失在裤腰边缘的伤痕远去,“没有,”他说。

 

2.

巫炤说他缺一个助手,所以缙云留了下来。巫炤不住在工作室,但是工作室有一张休息用的沙发,缙云被安排睡在那儿。巫炤需要一个人帮他搬运处理那些用来作为画材的动物尸体。一般来说只要搬出来溶解上面的冰渣,放在室温中直到它们自动软化成纤细粘腻的皮肉,之后再在尸身完全成为腐水之前打包丢掉。有时候巫炤想要画腐坏的过程,缙云就得打开窗户通风,会有苍蝇飞进来,在尸体上产卵;蛆只要两三天就会长出来蚕食腐肉,从皮毛之间咬破一个越来越大的洞,白花花的蠕虫挤满在那些创口之中。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画面,不论是看起来还是闻起来,巫炤给缙云一大盒口罩,自己也带着,但有时候缙云还是会被熏到眼睛,可是缙云没有对这些事情进行评判,他觉得巫炤画得很好。巫炤也确实画得很好,尽管他的用色有一些奇怪,巫炤说那是因为他的眼睛不好,受过伤。缙云点点头,他们之间有一种不言而喻的默契,无论是对于巫炤为什么把他带回家,还是缙云的过去,或者任何其他事情,他们都点到即止,不会多加过问。

 

有一次送来的尸体是一只狗,很大的狗,灰黑色的皮毛,也就令它长得像狼。它死去的眼睛没有闭起来,而是虹膜发白,看不到以前的凶色,却是一具很难得也很完整的尸体。它实在很像狼,巫炤抱着手臂看了好一会,制止了缙云把它放在防水布上,让缙云直接将它扔去垃圾场。巫炤说他不想画狼,缙云感到困惑,但是因为巫炤算是他的老板,他就把狗的尸体包起来拿出去丢了。回来的时候他弯着身把冰柜里的野猫拿出来。缙云双手托着黑色小巧的僵硬尸体,他没有问巫炤为什么不想画狼,他问巫炤为什么画死物。

 

巫炤点了一根烟抿在嘴唇间深深地吸了一口,窗玻璃已经打开了,他们喷了杀虫剂把之前留宿的苍蝇赶出去,这时白色的烟就跟着恐惧的虫一起飘出窗外。巫炤的眼睛在看外面,缙云觉得他在看一个很远的地方,是缙云所不知道的地方,在遥远的距离之外,在久远的时间之外,但是它确实存在于空中,不是虚幻的海市蜃楼,只是太远了,谁也摸不到。巫炤说:“因为世界上还活着的东西,都没有意义。”

 

缙云手中的黑色小猫融化了一点,他低下头看的时候,猫的脸上流下冰水,从紧闭的眼睑边滑了下去落在地上,就像是哭了一样。

 

晚上他们一起吃饭,缙云帮着巫炤整理画作。有几幅尘封的画盖在帆布下面,上面分别画了黑猫、隼和老鹰。还有一张画布上有这三种动物,以及一块被涂黑的地方,看得出是在某种焦躁的情绪下抹上的颜料,画笔把布几乎都戳破了。巫炤看也没看一眼那张画,让缙云将它装进袋子里,黑猫、隼与老鹰则被挂了起来。夜里缙云独自睡在沙发上,他做了一个梦,那些动物死去的眼睛流出眼泪,悲伤地在画室中央汇聚成一泊鲜血,巫炤独自矗立其中。

 

3.
巫炤是一个很好的老板,只要缙云为他做一些微末的工作,他就为缙云提供吃食和住处,还有一些现金。有时候巫炤会在画室呆上几天,通宵作画,缙云不打扰他,安静地待着,或者巫炤跟他说暂时不需要他,他就可以出去。有时候巫炤画画告了一段落,他会几天不出现,缙云觉得巫炤不像是有什么朋友的人,但巫炤会许多天不出现。缙云是有画室钥匙的,他可以来去自如。

每当缙云离开画室他就会去找线索,他换上不起眼的衣服,悄悄地回到有熊组的驻地。姬轩辕他们死后大约三天,缙云就回去看过,尸体已经被清理干净,只有惨案的痕迹还留在白墙上磨灭不去,房内摔倒的桌椅维持着他第一次离开时候的样子,墙面上的破碎画框也不可能再恢复完好。尸体处理得很干净,那屋内原本弥漫的尸腐味道消失了,一种淡淡的消毒水味儿取而代之。

缙云蹲在地上想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有熊组有些什么敌人,又是什么敌人能在一次突袭中几乎把他们全歼灭。他想了几个。这些日子动荡不安,他们杀过人,自然也有可能被杀。有熊组是一块肥肉,缙云听见风声有太多人庆贺他们的死,他冒险回了一趟住处翻出太岁握在手里,握得非常紧,枪柄铬得他指头发白。他在姬轩辕办公桌的残骸底下找出了一张几乎攥碎了的纸条,上面写了一串号码。

缙云以公用电话拨打了那个号码,拨通后电话的那边只有一段短短的录音。他获得了一个名字。

碑渊海。  

这是一段来历不明的录音,然而缙云再也没有其他可以依赖的东西。他像是被逼入绝境的野兽一样只能仰仗自己的直觉,他的直觉告诉他这就是他的仇家。因为他知道这个名字,就在他被姬轩辕派去最后一个任务之前,他听见姬轩辕喝醉酒时候提起。

4.
缙云在姬轩辕身边呆了很久,从他记事起,他就一直是姬轩辕的手下。只是他很迟很迟才开始记事,在他十六岁时受了很重的伤,因此在之前的事情他都不记得。听姬轩辕说,过去的他曾经是另一个人从人口贩子手中救下来的,那个人不在了,所以姬轩辕才接管了他。

那个人的名字叫作嫘祖,与姬轩辕曾经是爱人。

可是姬轩辕对此提起少之又少,哪怕缙云是他最近的亲信,他也只有在喝酒的时候才会将往事说出,像是打开一个上了层层枷锁的盒子,掀开一条小小的缝隙,盒子发出咳嗽的声音,呛出被岁月摧枯拉朽的故事,一个字、一个句子,每一个碎片都在姬轩辕的眼里闪着柔光。缙云想姬轩辕应该是很爱嫘祖的。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姬轩辕在他苏醒时问他,当时缙云浑身包着绷带只有双眼睛能动。缙云眨眼,他不记得任何事情,但是他记得枪法,记得如何战斗,记得他手上一直握着的那把配枪,名为太岁。

姬轩辕告诉他,嫘祖曾经是个组长,她的西陵和他的有熊,曾经在最辉煌的时候并称轩辕丘。后来是西陵是怎么没的,姬轩辕没有说,但是缙云能够猜到。直到他们最后一次喝酒的时候,姬轩辕无意间透露了嫘祖死于碑渊海之手。

在道上缙云与很多人打交道,他也听说过碑渊海。早年曾经名盛一时,却被轩辕丘击垮一蹶不振,再往后就不是因为实力闻名,而是下三滥的突袭和手段,躲躲藏藏搞着不该搞的勾当——西陵的事情过去太久,几乎所有人都快忘记了,这个时刻迎来有熊战神外出的那日,便是他们复仇之时。 

缙云觉得有些可恶,又有些可笑。姬轩辕不是一个大意的人,但是他不愿意告诉缙云当年的事情,所以缙云什么也做不了。现在姬轩辕死了,他却知道了,到头来他还是必须面对的。一个注定保护他人的人不应该被保护,所以想要保护他的姬轩辕失败了。一切都串上了号,他知道仇家是谁了,他感到恨,感到痛苦,胸腔里灼烧着火令他双手颤抖着捏紧太岁,眼泪淌下。

缙云回到画室的时候巫炤坐在沙发上。他约莫看起来脸色很差,于是巫炤让出身旁的位置让他坐。他的半边身体贴到巫炤的手臂,有些凉,却很舒适,他心头炽热的怒火似乎被平息了一些。巫炤转脸看他,红色的眼睛似乎也燃着相似的火焰,缙云觉得疑惑,疑惑之余却有着丝丝屡屡熟悉的安定,带来困意。缙云有些半睡半醒,他问:“巫炤,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巫炤的身体略微一僵,缙云却因为太困了没有察觉,他疲倦的头颅慢慢地靠着巫炤的肩膀滑下,恍惚间他感到一双手轻轻将他托起,把他安置在柔软的枕头上,以呵护的姿态笼罩他。

他迷迷糊糊地似乎听见巫炤说了些什么,但睡意和温暖的黑暗包裹了他。他仿佛是他所不记得的曾经的那个年幼的孩子,蜷缩在某人的怀抱中沉沉睡去。他分不清那是不是梦。隔天起来的时候巫炤已经不在了,他也没有更多时间,不能再去向巫炤求证。

5.
缙云出门前把画室清扫了一遍,他将备用的动物们好好地安置在冰柜里,像是盖被子一样为它们铺上防水布,合上了柜门送去一场死后的安眠;他整理了巫炤的画作和画材,作为巫炤收留他的回馈,他的扫除做得十分认真,除此之外他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报答巫炤了。地上搁着那本缙云从未看过的画本,他拾起画本放在桌上显眼的一角,随后他将钥匙摆在画本上,又看了这间让他获得了短暂歇脚以及某些其他无名的事物的房子一眼,缙云反锁了门离开巫炤的画室。

缙云回到自己的住处取了所有他能带上的子弹。打从一开始缙云的住处就被保留着,只是出于安全考量,缙云并轻易不敢回去,也是因此他接受了巫炤的提议;他自知有未说的秘密让他保持缄默,接受那些看似不合理的,但是巫炤呢?他们的心照不宣,是否说明巫炤也有他的秘密呢?

如果能够知道就好了。缙云武装自己的时候想,如果他有更多时间能够了解巫炤就好了。他喜欢巫炤。

西陵、有熊,两个大组灭于碑渊海之手,如今他想要一个人带着一把手枪雪恨,听起来真像个滑稽的笑话。就算他再强,就算他是有熊的战神、杀手的传说,他也会死,有运气的话杀一些人陪葬。他是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没办法一己之力完成这件事的,但是他必须去,为了他没有保护好的人,他的命是为了这些人存在的。

缙云闭上眼,他的胸口有块刺痛,此时他的心跳极快,快要撞碎肋骨,那贪图着活命的心音、绝望求生的脉动是夜里残烛摇曳的影,破碎地拼凑出一个名字,两个字。“巫炤,”缙云低声呢喃。

缙云的决心是一股狂风,将生命的火一举刮灭。他想起短暂日子里的一幕幕,他尚且未来得及去细思为何赴死之际脑海里装满了巫炤;巫炤的指尖微凉,有时他们的手交错触碰,巫炤的手执笔画画他能看一下午,修长的手指像是依托了他漂泊的心,在那场大雨中给予他庇护。只可惜他不得不走。缙云低下头浅浅地亲吻他的枪口,冰凉的触感如在缙云睡去时巫炤轻轻抚他面颊的温度。

“再见。"

6.
碑渊海的驻地比缙云想象中的好找不少,他们在内港的边上有一间仓库,根据缙云搜查的情报显示,这个地方一楼平时伪装成物流公司,二楼以上则是干部办公室。因为不用考虑退路,缙云要做的其实很简单,只管杀上二楼,他只要保证自己能够达到那处不在中途被拦下就可以了。碑渊海在地面安排了守卫,建筑物也不乏摄像头,缙云对这些十分熟悉,他过去的日子里面对的全是这些,在远处短暂的盯梢便让他找到了盲区和轮班时间。缙云从一只集货箱后潜行而过,将松懈的守卫拉进死角眼疾手快地放倒,一手按着守卫的嘴、一手在颈椎上施力,守卫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只有骨头错位的钝响。野兽总是先擒喉咙,致命而无声地带去死亡。

 

孤狼解决了他第一个猎物,他所欲求的血不止如此,于是翻上房梁,工厂的天花板高,却有许多能够行走的钢筋和管道,缙云悄声无息地潜入。一楼因为用于伪装,确实除却守卫之外看来都是普通员工,或者只是小混混之类,这些人参与突袭的可能性很小,因为若是他们去了,那是决计不可能活着站在这里的,有熊不以滥杀无辜为荣,却没有不能打的成员。没有杀死的必要,再说惊动了一楼极有可能引起警报让上面的人逃生,缙云索性忽略了他们,脚步无声却稳健地踏着钢筋找到去二楼的路。楼梯与电梯都不在考虑范围内,但房顶有一处排风口,他顺着排风管道往上匍匐而行。他在来前与线人对照了干部的长相,此时通过身下的缝隙,缙云能认到几号叫得出名的人物就在他下头的房内。缙云没有了起初想到姬轩辕他们的死时那种耳鸣发热的感觉,他的血仿佛冻结了,他冷静至极——就算他即将面对的是自己的死,那也没什么,缙云从来算不得惜命之人。

 

下一秒他开枪,在任何人能反应过来之前通过天花板的缝隙杀死了一人,枪鸣引起了骚动,众人慌乱之际缙云蹬开防护网从天而降,他的呼吸有条不紊,落地的一瞬间便准确地击毙屋内剩下的人,每一颗子弹都命中眉心,枪枪致命。一个向门廊跑去的人被缙云从身后打中心脏,但他发出的惨叫已经引来了其他人的注意,墙的另一侧传来了脚步和叫喊。缙云飞身出门,他的目标不止这房间里的人,他能确定二楼办公室里几乎所有人都参与了那场谋杀,他不能被堵死在一间房间里。缙云跑过转角,六个打手模样的人迎面而来,其中三人持枪——缙云果断地放弃了手枪,在逼仄的空间里枪支被过度限制,他左手抽出短刀,以雷霆之势拿下了为首的人,一刀取其咽,鲜血喷涌而出溅洒在缙云脸上。枪声紧接而来,缙云拉起倒下之人尚未死透的躯体挡在身前。看准了扳机扣动的间隙,缙云将那人的尸体蛮力掷出,砸向枪指他的人,阵势大乱,有机可乘,缙云右手开枪击杀敌人。

 

缙云背后的追兵将至,有人远远地朝他开枪,他躲过了面前打手的砍杀,堪堪闪过子弹却被擦过臂膀,鲜血如注染了他半边衣襟,他回头去了一枪,跑向下一个房间,他的背后又被补了一刀。但缙云像是不知疼痛,他认出走廊前端逃逸的两个干部,追赶上去,染了血的脸孔像是穷凶极恶的狼呲着尖牙,他即将杀死他的猎物。

 

缙云从背后扑杀了试图逃跑的其中一人,但围剿他的人来势汹汹,更多子弹朝他飞来,腿上传来钻心的疼痛拖慢他的速度,枪林弹雨、天罗地网,吼叫不绝于耳,他的失血量让双眼开始模糊,另一个干部见他分神,回身对他开枪。

 

就在枪声响起一刻,整个视野遁入一片黑暗,这里是封闭走廊没有窗户,缙云没有感到意料中的打击,只听见了另一声枪鸣,随后他感到一股力量将他拖走。缙云的后背撞上了墙壁,受伤的腿不稳令他跌坐,一只冰凉的手按在了他的嘴上,他熟悉这温度,在黑暗中缙云瞪大了眼。似是察觉缙云没有挣扎的意图,那只手慢慢地松开了他的嘴,在嘈杂的人声中,一声低低的气音让他保持安静,他几乎能在脑内描摹出巫炤竖起手指搭在唇间的模样,不知为何这个理应极其陌生的画面印刻在了他的脑海中。

 

缙云充满了疑问,但他只选了最简短的问句:“巫炤?”

 

“嗯,”来者确认了身份,似是安抚缙云一般捏了捏他没有受伤的那侧手臂,然后果然以手指轻轻按了一下他的嘴唇:“我拉了整个楼的电闸。没时间了,晚点解释给你。能走?跟紧我,我带你出去。”

 

那边的追兵在寻找他,电力还没有恢复但已经有人打起了手电,被找到只是迟早的事。缙云应声,巫炤便抓起他的手,引领他出逃。巫炤异常熟悉这里的地形,步伐似乎并没有被视觉上的不便限制,但缙云想起巫炤的眼睛,他曾经说过自己几乎不依靠视力活动——果然,看不见的画家,是太奇怪了些——缙云不合时宜地想起巫炤的身份,并且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

 

巫炤领着他从楼梯跑下去,越过大门的时候回身向建筑物丢出一颗手雷,在身后轰然,此起彼伏的惨叫淹没在爆炸声中。巫炤显然有备而来,把缙云带上一辆车甩进了后座,自己上了驾驶踩实了油门,在轮胎的尖叫下他们扬长而去。

 

7.

“你真不惜命,是吗?”刚刚开出港口范围钻进山路,巫炤突然出声发难。缙云张了张口,巫炤也没有要等他说话的样子,径自说了下去:“一个人找碑渊海复仇?有熊的战神怎么就这么耿直。姬轩辕护着你这么久,是为了让你像是傻子一样去送死吗?我以为你起码会再周密一点。”

 

缙云和巫炤相处接近半年,他从来没有听过巫炤说这么多话,一时间无言以对,像是被吓着了一样沉默,连问题也忘了问,痛叫也不吭声。巫炤从照后镜里用红眸瞪了他一眼,神情有些苍白而恐怖,仿佛受伤失血的是他,这只令缙云感到更加地困惑,脱口而出:“巫炤,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巫炤叹了一口气,似乎因为缙云老实过头而不再发作,他沉默了半晌后回问:“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不记得……你指什么?”缙云想起姬轩辕也曾这么问。

 

“我,嫘祖,西陵。”

 

缙云吃惊地看着照后镜里巫炤的半脸,一丝血色恢复在那张仍然苍白的脸上,他顾不得自己的脸也煞白,试图在巫炤的脸上找蛛丝马迹的真相。

 

“姬轩辕说你不记得西陵覆灭之前的事情了,看来是真的,我本以为你是单单没有认出我。缙云,你曾经是西陵的狼,是嫘祖把你带回来的。碑渊海在我外出的时候突袭了西陵,所有人都死了,除了你和我。你受了很重的伤,我没有办法,只能将你交给姬轩辕。你醒来后却什么都不记得了,姬轩辕说这样对你最好。”

 

“我这些年一直在追查碑渊海,也一直在看着你,”巫炤在镜子里的脸扫除了先前的戾气,透露出温柔,他的声音放轻了,话语个中艰难被他轻描淡写地带过。他没有等到缙云回答,将车子停在了一间隐蔽的小屋旁,开了门搀扶缙云,缙云的衣服已经被血浸透,染脏了巫炤,但他完全不在意,将缙云紧紧搂向自己。

 

8.

一名地下医生在巫炤的安全屋等待他们,万幸缙云的伤没有危机生命,只是失血过多;包扎的期间巫炤把西陵的过去告诉了缙云。

 

“狼,缙云”、“蛾,巫炤”、“鹰,嫘祖”、“隼,怀曦”、“黑猫,司危”。他曾经是巫炤的拍档。至于为何没有在那个雨天就说,答案十分明了,巫炤明白当时的缙云警惕而多疑,这些事情若他不记得那是不可能被接受的,但失去了有熊的庇护,巫炤必须把缙云留在身边。且巫炤确实也并未对缙云说谎,这些年来他的确是以画家的身份维持生计度过的,因为姬轩辕不认同他主动的报复行为,他始终没有加入有熊,只有在确认缙云与必要的时候才与姬轩辕联络。

 

此时的缙云却没有接受现实上的困难,他对巫炤的熟悉感比什么也可信,听得有些浑浑噩噩,却 很温顺,全然不似杀敌时候那种凶狠。两管麻药下去,缙云浑身发软,巫炤说话的时候把他带到胸口倚着,他一边听便点点头。失血过多加上药效,缙云难以再进行过于复杂的思考,巫炤送走了医生,将缙云安置到床榻上。

 

巫炤的眼睛是在过去一次突袭碑渊海时弄伤的,实际上他没有什么资格说缙云不惜命,本质来说他们在就义之上是一种类的人,只是在数落缙云不谨慎的时候巫炤太凶了,缙云片字也不敢吱声,任由巫炤说他,静静闭着嘴,没有怎么认真听。缙云精神不济,巫炤的话左耳进右耳出,他只是撑着眼皮看巫炤的脸,他的心里想的是“原来如此”,原来是因为这样,他才会一直想着巫炤。巫炤说到缙云就那么把钥匙放在屋里,他一看便知道坏事,从前的缙云就有这样铁头娃的趋势,缙云听得直笑,巫炤还想讲他几句,但缙云伸手扶上巫炤的脸,巫炤没了声,两人都沉默。

 

缙云粗糙的手指蹭过巫炤的眼睑,他或许再也想不起来在西陵的日子,但是他有巫炤,他会渐渐想起巫炤,如果没有想起,他就重新了解巫炤。巫炤的眼垂下,睫毛如同蝴蝶一样扑扇,弄得他心痒,死里逃生的余韵让他变得极其大胆,他倾身吻了巫炤的嘴。

 

巫炤瞪大了眼,然后慢慢地松弛,他回应缙云,吻得小心而缠绵,吻得像是他等了许久,终于盼到这一个吻,几乎难以相信它的真实——缙云在巫炤闭起眼前看见巫炤的眼眶泛红,他轻轻地摩挲巫炤的眼角,满怀爱怜与歉意。

 

当他们吻了很久,仿佛经过了日月更换、星辰移转,十几年的岁月如飞舞的碎片慢慢地凑齐,沉落在一处,一颗星星坠入时光的尘埃,先是点燃一株星火,渐渐越烧越旺,变成耀眼的光,阵阵地透出暖意,活络了血,唤醒了心脏。心脏砰砰地跳动,就是生命,他们活着。

 

9.

早上醒来时,巫炤不在,缙云慢慢挣动着伤痛的身体爬起,他在桌上看到两张机票,整齐地摆放在巫炤的画本上。

 

就是那本缙云从来没翻开来看过的画本,缙云没由来地生出一股好奇心。巫炤从来没有禁止他看过,而且总是摆在显眼的地方。于是缙云翻开了老旧却保存良好的画本,纸张已经有些泛黄发脆,但上面的笔迹清晰。

 

最前面的页数除了一些动植物的写生外,频繁出现一个男孩,上面落款了时间——正是缙云还在西陵的时候。某一页那个男孩的肖像戛然而止,画本陷入了数页的空白,再出现图像就已经全是尸体与残败的画面,用色深了许多,也有许多被巫炤涂黑划掉的东西,这些页面都没有写时间,但是缙云能够判断。他又往后翻了许多,某一张画面突然出现了日期。

 

那个日期缙云记得,正是巫炤与他在雨中重逢的日子。

 

往后的画面,每一张都是缙云。正脸、侧脸、没有脸孔的背影、他睡觉的样子、发呆的样子、抽烟的样子,全部、全部都是缙云。

 

身后的门板发出轻巧的吱吖声,巫炤推门进来,手中拎着一些药品和食物,见到缙云在看画本,只微笑着摇了摇头:“你终于发现了。”

 

缙云看了又看,久久才放下。他问巫炤:“你不是只画死物吗?”

 

巫炤放下采买的东西向他走近,牵起缙云的手执近唇边,轻柔地一吻。

 

“我找回了意义,”巫炤说。缙云看着他,晨间的阳光自窗外投入洒在巫炤带笑的眼里,红色的瞳子里有一缕温暖的火在微微摇动,不死,不灭。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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