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

塞巴斯汀小跑着一边张望教楼里面的指示牌，莉莉上初中以后他还没来过她的学校。路上遇到了几个连续的红灯，他知道自己来得迟了，这个时候除了操场和篮球场上几乎都没人在校园里了。一直跑到四楼，他气喘吁吁地在一张“走廊请勿奔跑”的告示牌前面刹住车，抬起头发现前方写着职员办公室的房门前站着一位看起来就很严肃的女士，他急忙地问：“请问莉莉在里面吗？”

“凯斯特亚诺吗？……这位先生，请问你是？”

“我是她父亲。”

严肃的女士警戒地推了推她红底镶着金边的眼镜架：“据我所知，凯斯特亚诺的父亲从未现身过。”

“…那是因为，”塞巴斯汀有些尴尬地咳了一下，“我和她母亲离异了，今天她妈妈正好有事情。”

老女人对于这个跑得气喘吁吁，穿得随随便便的中年男人依然摆出了一脸不信任。

“等一下…这是我的证件。”塞巴斯汀从风衣口袋里摸出自己的警证，伸手递过去。

女人推起眼镜，调整她因为老花眼而对不准的焦距，她拉远了自己和证件的距离，认真地看了好一会后，脸上的表情似乎缓和下些：“凯斯特亚诺‘警员’？”

“‘警探’，”他扫了一眼那个女人胸前的镀金名牌：“华生女士。”

她赞许似地点点头，合上那本小小的册子递回给塞巴斯汀：“你请稍等，我去叫凯斯特亚诺。”

华生女士进去后，塞巴斯汀在门口大大地松了口气，他将自己还没干透的头发往后捋了一把。还好随身带着警证是个习惯，不然现在不知道得多尴尬，恐怕还得给麦拉去电然后遭受她的咆哮。

不过就算真的那样塞巴斯汀觉得自己也不能怪她，毕竟他欠她的实在挺多，他会一直理亏下去。

“爸！”清亮甜美的呼唤把塞巴斯汀从他那一点点的小忧愁里拉了回来，莉莉背着她的书包扑向塞巴斯汀。她柔软的金发被扎成了两个可爱的辫子。小姑娘比起他们上次见面时又来得更高了，女孩子在十三四岁的成长速度是很令人惊讶的。虽然做不到每天为她量身高，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鲜少见面的缘故，莉莉在这个时期还肯让他抱抱，对此塞巴斯汀很是庆幸。她现在到他的胸口了，塞巴斯汀摸了摸她金色的辫子尾巴，向正在关门的华生女士点头致，然后他的眼神一个不小心瞥到了走廊底部的时钟。

“我们得赶快，你钢琴课要迟到了。”塞巴斯汀拉了拉莉莉圈在他腰上的小手，但她似乎铁了心一样地圈紧了，纹丝不动。

小脸扬起来，除了一双瞳孔颜色是跟着塞巴斯汀的，她的五官和麦拉如出一辙，莉莉的眉毛拧在一起：“我们已经迟到了…现在去的话要被老师骂了。”

“这都骂？去了不就好……不对，就算这样我们也要走啦。”不然我就要被麦拉骂了。塞巴斯汀在心里轻道。

“可是可是…我好久没见到你了诶…”她的小嘴一扁。

看着女儿泫然欲泣的样子，塞巴斯汀几乎立刻败阵。不用用上他的职业知识，塞巴斯汀也知道莉莉是在装可怜，但是他就是无法抗拒。塞巴斯汀挣扎道：“但是你妈……”

“我带了乐谱！可以让鲁维克叔叔教我嘛，这样妈妈就不会发现了。”

小妮子真精，指不定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

塞巴斯汀沉重地叹息一口，女儿越来越像她妈妈一样厉害了，塞巴斯汀认为自己注定要被这两个女孩玩弄在股掌之间。不过也罢，鲁维克的钢琴就在家里，他更是比那些才艺班的老师来得厉害多得多，让他教的话应该是不会露馅…的吧：“好吧，就这一次，答应爸爸谁都不可以说哦。”

“嗯！”她咧嘴一笑，像朵绽开的花，两手一松蹦蹦哒哒地往楼下跑去了。

他们回到家之前还先绕去超市买了些食物，买了蔬菜、肉和意大利面，以及一些平时麦拉不让莉莉吃的东西，塞巴斯汀不太确定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好事，但他看着莉莉抱着一堆零食开心地笑，他的担心又全部烟消云散了。作为一个失职的父亲，他能做的不多，而且能够重获莉莉，他已经是无比幸运的了。

塞巴斯汀把食物一包包放进后车厢，接下莉莉拎起的他放在地上最重的那一袋甜水：因为烧伤的精力，鲁维克不大喜欢喝白水，一点甜味能让他心情好上不少。塞巴斯汀捎出一瓶桃子味道的汽水，拧开了盖子插进吸管，递给莉莉。

莉莉在后座晃着腿，捧着她的桃子汽水，一边吃着单片装的荷兰饼。

“不要吃零食吃饱啦。”等红绿灯中的老爸忍不住啰嗦。

“不会啦。”莉莉啃着手里的饼干。

一个红绿灯过去了，塞巴斯汀忙着开车没有注意莉莉凑到了椅背边上，她说话的时候他还吓了一跳：“爸，我问你哦，你爱鲁维克叔叔吗？”

如果不是塞巴斯汀习惯于开警车围堵歹徒，他这时候一定已经撞上了前面的小轿车，在惊得手滑的状况下，他迅速地打正了方向盘，但还是踩了个紧急刹车。莉莉在后面捂着撞到椅背的额头嘤了两声。

不过塞巴斯汀实在太惊了，他没顾得上安慰莉莉：“……为什么这么问，我和鲁维克叔叔是朋友，工作需要才住在一起的。”

“哦，没什么…我只是……不管你是什么，你都是我爸，”莉莉答非所问，正当塞巴斯汀还想说些什么，她便转口哭诉道：“好痛哦……爸你车开的比妈妈还糟糕……”

“对不起、对不起，我给你拿饮料敷一敷吧，应该还是冰的？”塞巴斯汀看着后照镜里捂着撞红额头的莉莉，下了车去车厢拿了瓶新的冰果汁，盯着纸袋子他便觉得惊魂未定。

不知道莉莉是怎么才会往那个地方猜想的，他觉得麦拉应该不知道他和鲁维克得关系，因此不可能是麦拉说的。虽然莉莉和鲁维克见过不少次，也算熟悉，但是他很少亲口提起鲁维克。按照莉莉的说辞，她多半是心里已经有数，可是亲口承认还是和只是被猜测有些不同。塞巴斯汀很忐忑，他不清楚她会有什么看法，她才那么小，已经经历了够多，如果再知道自己的父亲……

“爸——”车里传来叫唤，他赶紧合上后车箱盖子，绕到座位，拿着冰凉的果汁轻轻凑上莉莉的额头。

撞得肿了一块，莉莉都疼哭了。他摸了摸她湿漉漉的眼角，大手被她两只细细的小手捉住：“爸，我爱你哦。”

有两年的时间他和麦拉都以为他们永远失去莉莉了。她在商场里平白无故地失踪，上一秒还牵着塞巴斯汀和麦拉的手，下一秒就人间蒸发。整整二年，这对曾经骄傲的刑警父母像是在被命运嘲笑一般，他们六岁的女儿就在他们眼前被嘲讽地夺走了。两年之间塞巴斯汀和麦拉不断地寻找、调查，也发生无数次的争吵，怪罪对方为何不牵紧莉莉的手。

后来为了排解过甚的痛苦，塞巴斯汀染上恶习，他开始酗酒，而且对于工作变得不再上心。因为违规违纪他被停职了，麦拉为了帮他副职而四处奔走，却换得他变本加厉地泡在酒精当中。绝望中，终于有一天，他们接到来自异国的电话，说一个人贩子团体被一网打尽了，在里面找到了莉莉。

莉莉回家了，幸运的是她并没有饱受折磨，只是对这个家陌生了些；在这情况下，麦拉毅然决定和就醉醺醺的塞巴斯汀告别，带走莉莉去寻找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

塞巴斯汀至此才痛改前非，但法官已经判下了决议，莉莉的抚养权不再属于他。

麦拉一度非常排斥他接触莉莉，但塞巴斯汀会因此乞求他的前妻，他爱他的女儿，无论如何。他能和莉莉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他不希望因为任何一点原因让她变得排斥起他来。

塞巴斯汀看着她宛若自己却青出于蓝的双眼，低下身，在她被撞疼的脑袋上亲了亲：“我也爱你，女儿。”